审计行业干久了，难免会问审计的意义是什么？很多人自嘲说，“我们不生产数字，我们只是数字的搬运工”。干得久了，觉得自己只是每天在码数，不知道有什么意义，便离开了这个行业。对于审计行业来讲，过去的10年，是跑马圈地的10年，也是行业意义迷失的10年。10年之中，中国本土大所崛起，靠的是拼盘联合，但审计行业人才流失严重，优秀者纷纷转向风投等其他行业，新进者的门槛也大幅滑坡。前不久，我还看到曾经非985、211不招的某记，已公开表示欢迎二本毕业生了。审计师民工化的趋势让审计行业越来越偏离它应有的样子，审计的意义是什么？站在历史的角度上，审计作为补足信任感的行为，它应该做些什么？我们今天就谈谈这个话题。
01.
先聊聊什么是信任？
现代商业社会的很多问题，一旦放到漫长的历史中来观察，就很容易理解。曾经有人问，为什么是人类成功了，并发展出了如此灿烂的文明，而不是其他动物？
有一个很务实的回答，是这样解释的：
1、作为个体，人类具有足够高的智商和不算弱的体魄；
2、作为集体，人类具有高度发达的超级社会组织。这种组织超越了血缘、部落，并最终形成了规模巨大的国家。
我想特别强调下第二点。如果没有人类早期社会的氏族、部落等社会组织，即便再聪明、再强壮，人类也难逃虎狼之口，更不可能有今天。
作为人类的一份子，我们应该庆幸自己的个体天赋，更应该庆幸我们所继承的道德、法律等社会规则。站在这些社会规则之上，我们现代人形成了家庭、社区、公司等不同的组织，并最终演化成形形色色、复杂多变的现代经济活动。
可以说人类的成功是建立在组织之上的，那组织的基础又是什么呢？我想是信任。
作为一个社会动物，人类通过语言来协同合作，并完成个体所无法完成的任务。当你说真话时，便有了“信”；之后又据此产生委托行为，便有了“任”。从此，人类便超越了个体，别人的手便是自己的手，自己的手也是别人的手。人类的成功需要通过组织来实现，组织越大，所实现的成功越大。而组织的边界又往往取决于信任的边界。信任的边界不同，组织的形式也就不同，所能做的事情就有了大小之分。
在原始社会，我们的信任主要基于血缘，只能相信家人或亲属，所以看到的更多是氏族。一直到了近代社会，地方氏族的力量依然巨大。在很多偏远的中国农村，你仍然会发现家里弟兄多的一门人很容易在村里称王称霸。兄弟亲情连接着彼此的信任，打起架来，还是弟兄多的赢。
到了文明初现的早期社会，我们的信任开始突破血缘的限制，扩展到地域层面，出现了部落。即便到了现代社会，我们也会一听到乡音，便感觉格外亲切，更容易达成合作。曾国藩、李鸿章都是利用同乡之间的信任，开展团练，挽救了风雨飘摇的南部中国。随着封建社会的逐渐发展，我们的信任开始突破地域和民族的限制，扩展到超级民族层面。我们发展出了发达的汉文化，依赖信念与价值观教化万民，胡人与汉人在冲突中，基于对儒家文化的认同而融合。比如北魏的鲜卑族和汉人融合形成了更强大的新汉族，之后便有了隋唐的鼎盛历史。我们上面说了信任的增进过程，它伴随着我们人类文明的不断演进。但是在商业文明如此发达的今天，我们中国商业社会的信任为什么会如此缺失，即便是经过多个顶级投行审计师重重把关的美国上市中概股，也接连曝出财务造假，被美国政府提议封杀？在人类社会早期，人与人是相互信任的，不存在尔虞我诈，即便到了西周，也是以礼乐治天下。虽然战国以后权谋大行其道，但也只是上层社会的政治斗争，普通老百姓还是很守信的，比如还在乡村生活的父辈，依然信守传统道德规则，同姓之人要有背信之事，会请同姓的德高望重之人评理裁判，背信之人很难承受村里的舆论压力。这样来看，其实诚信沦陷是近几十年的中国特色。追其根源，现代商业社会是建立在契约信任之上的，而中国传统信任来源于宗法和道德。西方文明发源于地中海地区，自然环境并不适合大规模农耕，主要靠商业互换来维持发展。人员流动比较大，为了避免以后有变，大家偏向于在合作之始就把话说清楚，在契约里写明白。因此，西方人是很注重契约精神的。相反，中国自古以来物产丰盈，主要是农耕经济，古人安土重迁，人和人之间的交往都是一辈子的，账没有算地那么清楚。中国古代人与人之间主要靠道德宗法来约束，信任也是建立在道德之上。
随着中国商业文明的逐渐发展，农耕文明下所形成的道德信任，约束力越来越弱。人员、资本这些经济要素在中国大地自由流动，人与人很少再有世交，删掉微信便很难再见，能再见的都是缘份。在农耕文明的社会规则失效，商业文明的社会规则又未健全的社会空档期，说谎者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。他们可以不停地骗，骗完一个人再骗另外一个人，而不用担心宗法的处置，更觉得现有法律是给胆小懦弱者看的。具体到我们行业，财务造假就像海里翻涌的浪花，一浪接一浪，一眼看不到头。上段我们讲了，由于配套规则的缺失，失信行为层出不穷，具体到我们审计师行业来讲，短期的投机行为在透支我们行业整体的信誉度，我们审计师的信誉度来自于我们链接信任的行为，而不是相反，成为说谎者的帮凶。
商业经济的成功，需要更多组织的整合与联盟来实现更大范围的资源配置，而这一切的基础是信任的链接。在商业整合的过程中，最根本的基础便是需要可信有用的财务信息。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会计事务所的名字里都带个“信”字，比如立信、信永中和。从历史角度来看，会计事务所的出现是因为公司经营权和所有权的分离，股东不再直接参与企业管理。这种分离，标志着公司这种现代化商业组织的独立与成熟。从经济角度来看，公司还是一个挣钱的机器，我们就拿机器来打比方。两权未分之前，公司就好比一辆自行车，股东需要身体力行去踩踏板，车子跑得快慢，和驾车人有没有使劲有关系。两权分离后，公司就好比一辆汽车，车子跑得是快还是慢，主要看油门踩了多深，股东配置了多少资源。自行车有没有问题，骑车人就能发现。即便出了问题，最多也就摔一跤，自己就能修。相反，汽车要出了问题，驾驶员就不容易发现，一旦问题爆发就是车毁人亡。所以，“汽车”有没有问题，就需要第三方审计师来诊断，及时修补坏零件。这个时候，审计师的专业性首先表现在他的独立性，因为他能超脱于利益之外，说真话。资本就像驱动商业社会发展的水流，审计师的本职工作，就是识别杂草和农作物，引导水流去对的地方，让农作物得到更好的滋润，让杂草尽可能少地浪费社会资源。回到文章的开头，众多资深审计师的迷茫，是对我们行业现状的讽刺，我们应该知道，我们要做什么，而且我们一定要知道，我们要做正确的事。审计师应该返璞归真，做好本职工作，发挥好Watch Dog的角色，成为信任的桥梁。一方面，审计师要给自己做减法，不做有利益冲突的事情，专心做好鉴证服务；另一方面，审计师要给自己做加法，要让自己的工作可信有用，真的创造价值。
